王學承，國立成功大學建築碩士 / 收錄自《台灣建築史學會通訊第七號 2025.04》
過去討論有關王昭藩建築師的作品，多聚焦於其參與過世界貿易中心雙塔之經歷，以及在高雄文化中心、中正技擊館等公共工程方面對於中國傳統建築造型之表現。然而若深入研究王昭藩在1974年回到臺灣後所設計的建築，可以發現作品多數受到在美國學習與工作的影響，加上在當時臺灣社會與政治環境下的需求，使其結合美國的經驗轉化為對於當時關於傳統建築的論述。
王昭藩的美國經驗
1970 年代初期，臺灣建築界因政治變遷而面臨新的論辯與挑戰，而王昭藩當時仍以美國的建築事務為核心。直到1974年返臺後，王昭藩將美國的實務經驗帶回臺灣，形成不同於當時臺灣建築師的養成脈絡。山崎實（Minoru Yamasaki）與伯川德·戈德堡（Bertrand Goldberg）兩人對其影響深遠，兩位建築師皆關注戰後美國都市因人口激增導致的都市空間品質下降問題，並提出不同的應對策略——山崎實主張應透過外觀與空間美學提升生活品質，而戈德堡則從建築建造與都市設計的角度提出解方。
1970 年代的臺灣建築界仍受中華文化復興運動影響，試圖在現代建築中融入傳統元素。在此背景下，王昭藩積極探索美國現代建築經驗與中國傳統建築元素的結合，並在設計中加以實踐。其作品在外觀造型與基地配置上體現出山崎實與戈德堡的影響，同時透過簡化中國傳統的柱樑與柱頭元素，將其融入現代設計手法，創造出具有傳統建築造型元素的現代建築作品。尤其1975年設計的高雄市中正文化中心，是王昭藩返臺之後的代表作，另外還有臺灣省南區職訓中心、中正技擊館、善導寺等案。都可以在王昭藩的設計中看出他對於美國經驗的嘗試。
人文主義與東方元素的融合：山崎實對王昭藩的啟發
山崎實建築師對王昭藩的影響始於學校教育，王昭藩於1964至1966年間，就讀美國底特律的克蘭布魯克藝術學院（Cranbrook Academy of Art），當時學院由路易斯·康（Louis I. Kahn）與山崎實指導設計討論。王昭藩的畢業論文提出螺旋都市「Helex City」概念，透過垂直螺旋建築結構提升土地利用效率與居住品質，以回應戰後經濟與人口增長帶來的都市問題（圖1、圖2）。其理念與當時山崎實所關注的日本代謝派建築師磯崎新於1962年提出的「西新宿空中都市計畫」、菊竹清訓於1963年的「海上都市」構想相似，皆致力於高密度都市環境中的居住解決方案。王昭藩在山崎實事務所期間，山崎實延續1960年代反思戰後現代建築帶來的社會問題，並受丹下健三等人「新傳統主義」影響，而發展人文主義建築理論，認為建築應「通過美與愉悅提高生活樂趣……秩序感，通過秩序形成現代複雜活動的寧靜環境背景。……符合人的尺度……1」。這一理念源自山崎實對日本、印度等古老建築的研究，他著手設計新的建築造型，將他所認為優美並且「愉悅的」建築元素融入現代建築之中，藉此與現代主義建築產生區隔。山崎實的人文主義建築，大多運用巨大的平屋頂與柱廊等元素創造空間之秩序，以及對於東方傳統建築之連結（圖 3）。外迴廊空間以及經由廊道所串連的建築群體，亦是其受到日本建築空間啟發之手法。（圖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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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1、螺旋型城市的設計模型 （資料來源：王昭藩多元創藝網網站。檢自：http://cfwang.net/painting.php?dir&cat1=3&cat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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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2、螺旋型城市的設計概念圖 （資料來源：王昭藩多元創藝網網站。檢自：http://cfwang.net/painting.php?dir&cat1=3&cat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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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3、山崎實的西北人壽大樓為人文主義建築 之代表資料來源：吳煥加（1993）。《 雅 馬 薩 奇 》。 | 圖 4、西雅圖的太平洋科學中心 資料來源：吳煥加（1993）。《 雅 馬 薩 奇 》。 |
因此，山崎實對王昭藩的主要影響，多反映在造型手法的思考。以高雄中正文化中心（1975）和臺灣省南區職訓中心（1983）為例，兩者均使用簡化的仿木造柱樑造型。從南區職訓中心的白色拱圈與柱列，可以看見王昭藩試圖延續山崎實的人文主義建築風格，藉由柱廊強調秩序與的靜謐氛圍（圖 5）， 並試圖以樑柱造型產生外觀與傳統建築元素之連結（圖 6）。 中 正 文 化 中 心 則 呈 現 更 為 宏 偉的尺度感，正面的深出簷與柱列產生供人群停留的前廳廣場，令人聯想到山崎實在西北人壽大樓等案之空間感。外迴廊空間也都出現在兩設計案中，成為其對於傳統建築「廟堂」空間佈局的論述（圖 7）。尤其在善導寺案的設計中，垂直方向發展多層的外迴廊更是形成木造佛塔之意象。部分設計中以廊道連接不同建築，也相似於山崎實對於東方建築規劃之手法。
王昭藩將現代的巨大平屋頂加上傳統建築之元素，並且著重於屋頂底部之造型以符合人性尺度之觀看視角。經過簡化的梁柱、格子梁與空心磚之搭配以及屋頂邊緣仿起翹之手法。加上具備使用機能的臺基，同時也形成中國傳統建築三段式構成的比例關係（圖 8），在兩種東方建築的論述中取得平衡。而屋頂造型之發展則是在後期受到後現代建築的影響，逐漸出現使用抽象符碼與幾何造型之趨勢。尤其高雄市中正技擊館（1985）之細部設計，更傾向幾何與平面化，反映順應時代與設計理念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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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5、南區職訓中心之設計方案（資料來源：蘇克明（1983年）。〈南區職訓中心〉。《住宅及都市發展》，第27期。頁34。） | 圖 6、迴廊柱具仿木構造搭接之韻味（資料來源：本研究拍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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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7、前廳廣場作為穿越動線的中介且可供人 群停留（資料來源：本研究拍攝） | 圖 8、中正文化中心外觀比例呈現東方建築特 色（資料來源：本研究拍攝） |
都市規劃與高密度建築：戈德堡的理念與王昭藩的嘗試
伯川德·戈德堡（Bertrand Goldberg）事務所是王昭藩在美國從業最久的地方，從1969 年直到1974年返臺，王昭藩參與多項醫療中心設計（圖 9）。戈德堡與山崎實同樣關注現代建築造成美國戰後的都市問題，他更重視缺乏足夠生活空間之問題。因此戈德堡提出透過「滑模工法」用來快速興建高樓層的中產階級社會住宅與醫療中心，戈德堡多以高樓提高土地使用效率，設計強調以服務核搭配放射狀附屬空間，使附屬空間均能擁有同等之居住品質（圖 10）。同時，對於高樓
層與高密度使用，戈德堡擅長使用都市設計手法分層規劃動線，降低大型建築對環境的衝擊（圖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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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9、王昭藩曾參與戈德堡的紐約州立大學石 溪分校醫療中心設計 （資料來源：Bertrand Goldberg 基金會介紹網 站。檢自：http://bertrandgoldberg.org） | 圖 10、戈德堡對於理想病房的構想 （資料來源：Bertrand Goldberg 基金會介紹網 站。檢自：http://bertrandgoldberg.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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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11、紐約大學醫療中心透過空橋與平台分流病患、訪客與學生（資料來源：Bertrand Goldberg 基金會介紹網站。檢自：http://bertrandgoldberg.org） |
從王昭藩在住宅設計的手法中，也可以看見經常利用單元之間的夾角來解決通風、採光與視線問題，這些設計手法曾經在王昭藩所提出的螺旋城市觀念中，用以解決密集住宅單元視線的問題。較明顯的案例如：臺灣大學溫州街公教宿舍（1981）以及興安國宅東側的公寓住宅（1981）等，王昭藩將居住單元分別配置為K字形與X字形（圖 12），用來解決緊鄰棟距問題與改善建築物環之需求。此外，國立臺北教育大學學生宿舍（1982）則採用帶角度的單元配置，解決了男
女宿舍與活動中心相鄰所帶來的視線問題（圖 13）。這些設計不僅改善居住品質與物理環境問題，也展現建築師在造型上獨特的趣味。儘管如此，王昭藩之建築布局仍強調建築的對稱性，建築多以中軸線對稱排列，形成清晰的視覺主體。然而相較出國前的機能配置則更具彈性，並與基地紋理及周邊環境建立聯繫。高雄文化中心的對稱性增強其紀念性，中軸與兩側入口的動線交會於前廳前方，成為整個基地內之核心空間。而中正技擊館則通過軸線呼應對面街廓之體育場，串聯兩側建築與動線，強調其對兩公共空間正面的關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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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12、興安國宅東側住宅平面（資料來源：高雄市建築師公會（1984）。《84 建築師作品集》） | 圖 13、國北教大宿舍區配置形成類似合院的布 局（資料來源：國北教大提供，圖面經本研究重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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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14、高雄文化中心之軸線成十字狀聚焦於中心（資料來源：邱贊元（1980年10月）。〈高雄市中正文化中心工程檢討〉。《現代營建》第1卷第10期。頁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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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15、中正技擊館以空橋跨越主要道路連接基地（資料來源：王昭藩建築師事務所（1987）。〈 中正技擊館〉。《 建 築 師 》， 第 154期。頁96。） |
小結
整體而言，王昭藩在美國期間，透過在山崎實與戈德堡兩位建築師事務所的工作經驗，深入接觸美國戰後建築師對都市問題的思考與解方。他將這些觀念帶回臺灣，並結合當時對傳統建築造型的論述，形塑出獨特的建築風格。從其設計脈絡來看，無論是在設計哲學或手法上，王昭藩的作品皆展現出不同於當時臺灣建築界其他建築師的發展脈絡。
王昭藩生平大事記
| 年代 | 略例與活動 | 作品名稱 |
| 1931 | 出生於中國浙江省樂清縣 | |
| 1946 | 全家隨父親王益滔來臺 | |
| 1951 | 錄取省立工學院建築系 | |
| 1956 | 建築系畢業 考取建築師資格 入伍 | |
| 1958 | 退伍 進入基泰工程司 | 高雄市議會議事大樓一期工程 |
| 1959 | 臺灣水泥公司競圖首獎 | |
| 1960 | 1.臺大竹山學生宿舍競圖首獎 2.高雄娛樂中心競圖 3.植物園眷舍競圖首獎 | |
| 1961 | 離開基泰工程司 設立工力建築師事務所 | 1.土地銀行桃園分行 2.總統府警衛營區國防部鼎興營區及眷區 3.中國石油公司國光中學校（現中山大學附中） |
| 1962 | 1.松山機場中華航空一號機棚 2.胡適墓堂競圖 3.宜蘭地方法院辦公大樓及宿舍 | |
| 1963 | 1.新竹地方法院辦公大樓及宿舍 2.臺北議會競圖 3.畢業製作 | |
| 1964 | 任教於中原理工學院建築系 前往美國就讀克蘭布魯克藝術學院Smith&Hinchman Assoc. 事務所設計建築師 | |
| 1965 | 底特律交通中心及足球場之規劃 | |
| 1966 | 取得碩士學位 結婚 | |
| 1967 | Minoru Yamasaki Assoc.事務所設計建築師 | 1.原紐約世界貿易中心 2.洛杉磯世紀廣場及旅館設計（Century Plaza Towers, Los Angeles） |
| 1969 | Bertrand Goldberg Assoc.事務所設計建築師 | 1.哈佛大學教學醫院 2.紐約大學保健中心（Stony Brook University Hospital, New York） |
| 1974 | 回臺任教 國立成功大學建築研究所客座教授 | |
| 1975 | 開設興臺建築師事務所參與文化中心競圖 | 1.臺南國宅競圖案 2.中華農學會 3.高雄中正文化中心 |
| 1977 | 開設王昭藩建築師事務所 | |
| 1980 | 臺北市政府競圖 | |
| 1981 | 1.臺北善導寺慈恩大樓 2.臺北市政府興安國宅東側住宅 3.國立臺灣大學溫州街公教住宅 | |
| 1982 | 1.國立臺灣大學金華街公教住宅臺南國立成功大學復興公教住宅（大同路一段） 2.國立臺北師院學生宿舍及活動中心 3.華南銀行汐止分行（新北市汐止區中正路95號） | |
| 1983 | 1.臺灣省南區職訓中心 2.監察院議事大樓競圖 | |
| 1985 | 1.高雄市議會議事大樓二期工程 2.高雄市75年區運中正體育場 3.高雄市75年區運技擊館及天橋工程 4.國立臺灣大學農學院綜合大樓 | |
| 1986 | 1.國立科學工藝館競圖 2.臺灣大學工學院綜合大樓含國際會議廳及階梯教室 | |
| 1987 | 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新建辦公大樓 | |
| 1988 | 1.臺大花卉館 2.臺北國立國父紀念館整修案 | |
| 1989 | 臺南市東帝士中華路府城天下高層住宅社區 | |
| 1990 | 1.聯邦建設新貴族住宅 2.聯邦建設新莊瓏山林企業廣場（新北市新莊區中山路1段107號） 3.聯邦建設新店浪漫貴族住宅大廈（新北市新店區安成街10號） 4.新北市新莊區中港路259號住宅 5.新北市新莊區中安街8號住宅 6.聯邦建設鴻星廣場（中華里010鄰中安街1號） | |
| 1991 | 臺北火車站特定區C1聯合開發規劃案 | |
| 1992 | 1.臺北木柵捷運線BR6車站聯合開發設計 2.臺北財政部財稅人員訓練所競圖案首獎 | |
| 1995 | 1.臺中臺灣地區行政法院 2.臺中臺灣地區行政法院職務宿舍 | |
| 1998 | 退休 臺北國家音樂廳個展 新加坡斯民藝廊個展 香港光華文藝中心個展 | |
| 1999 | 高雄市中正文化中心個展 臺北美國文化中心個展 | |
| 2000 | 參加臺北國際藝術展 國父紀念館個展 | |
| 2006 | 逝世 |
- 原文摘自1960年11 月15日，山崎實〈一種美國人本主義建築及其與日本傳統建築的關係〉
演講，翻譯參考吳煥加（1993）。《 雅 馬 薩 奇 》。頁82-93。 ↩︎